三月兔

【忘羡】何必诗债换酒钱 (甜饼 一发完)

单若水OWO:

何必诗债换酒钱


☞沽酒郎叽×秀才羡
☞ooc
☞渣


一、婴也,狂生耳。


姑苏枇杷镇上来了个小秀才。


枇杷镇历来不缺才子,却少官员,连年科举揭榜连一个枇杷镇的名儿都找不着,这种情形在当时被称作“天灾”。要说是文不如人吧那可真真是冤枉,谁不知道当年枇杷镇里出了一个写文章惊动朝廷、皇上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请回去做官的家伙?只恨这人脑子不好使,考上秀才就游山玩水吟诗作赋,后来还躲在了不知哪座山里,一点不把朝廷放心上。朝廷觉着他是待价而沽,待他作够了就派人请他出山,谁知他倒真是个清高的,乌纱帽子看也不看,同庄子一道去滩涂中摇尾巴了。


这人一带头可了不得,枇杷镇的才子们不知中邪了怎么着,一个个都学这人,有的甚至连秀才都不考,只在枇杷镇上开个酒斋过活。


而这新来的小秀才不过十五,名唤魏婴,听说祖上就是枇杷镇的,可把父老乡亲们高兴坏了。一来他年纪小,二来这家伙一来就嚷嚷,道是下一轮科举他至少得拿个探花,扬名天下,顺便正一正这枇杷镇的矫情风气。


不少人说他年少轻狂,可看他面相又觉着若能上榜也必将是个探花,这样一副风流好皮囊在美男辈出的姑苏都是数一数二的。


放完了话,兜兜转转在状元街寻个住处,不少人慕名前来找他代写书信或做几日教书先生,穷人家给几个铜板,阔少爷送一把碎银,魏婴照单全收,日子过得还算可以。只不多时这人嗜酒的习性便显露出来,找了几天,终于在隔壁云深街擒了一处唤云深不知处的酒铺子。那里的酒好啊,入口微甜带苦,回转间酒香即刻就漫了出来,咽下之后就如一团火烧了一路,在胃里滚烫。舌头麻辣辣的,吐息间一丝酒臭不见,唯余醇厚芬芳。


可惜了,那酒好喝却贵,魏婴个穷小子没几日就把积蓄花得一点不剩。


二、雨歇春寒燕子家


“好哥哥,便行个方便,先赊我些酒吃,待来日攒够了定会还的。”


魏婴扒在柜台上软声软语求,只见柜台后一白衣男子微微笑起来,略带歉意道:


“魏公子,非是在下不肯赊,只是公子前几次的酒钱还未补上,已积了二两银子有余了。我们酒斋也是小本经营,一月不过堪堪几两入账,公子……莫让在下为难啊。”


男子展开记账本向魏婴那边送了送,魏婴看了满页未划去的红笔字眼睛都发疼,苦苦思考这些钱该如何赚来。


那白衣男子即是云深不知处的掌柜蓝涣了,魏婴觉着他好说话便常常来这里赊酒,有了钱就立刻还上,只不过他一介穷书生,没钱的日子总比有钱的日子多。


魏婴还想再说什么,却听一旁的沽酒郎开口了。


“杯中酒不见。”


“腹内诗有余。”


魏婴张口就答,一面往那边瞄了眼。


那沽酒郎他见过不止一次了,总是端端地坐在角落,旁边一只小乌木柜子,里边排满了书,柜子上边儿时常有只白兔,嚼着脆生生的菜叶子眯眼打盹。沽酒郎没事的时候也会挠挠兔子耳朵,大约权当读书劳累时的消遣。


最吸引魏婴的其实是他那一手沽酒手艺,曾有卖油翁以孔方置于葫芦口,油液穿孔落下而铜币半点不湿。要他说这沽酒郎手艺犹过之而无不及,别说一个铜币,就是一吊他也不在话下。前几次魏婴来沽酒时,看着这人舀了一勺,不用漏斗直接给他灌进葫芦里,雪白的腕子从袖中露出一截,那时魏婴方才品出“皓腕凝霜雪”一句的绝妙之处。待三勺倒完,他酒葫芦也满了,勺中一点多余的没有,后来听闻此人给谁沽酒都是三勺,不论酒葫芦大小均刚好灌满。


魏婴好生奇了一段时间,觉着手熟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了,和他搭过几句话,未果。后来没事也不找他尬聊,就静静瞅他。


那沽酒郎十六七岁的样子,和掌柜一样喜欢穿白衣,看面相大约是掌柜胞弟,生得七八分相似。只是掌柜一向笑容款款,如沐春风用在他身上一点不落俗。而他弟弟却冷冰冰的,板着脸活像死了爹,难怪只能帮着沽酒。


不想那沽酒郎闻言却向这边走来,掌柜微觉诧异,还是往一边让了让,看账本去了。待沽酒郎进了柜台,转身从柜里取下一小坛陈酿天子笑。


“阁下可愿对句?”


他开口,声音离得近了更显出那股沉沉的味道,又低又磁。虽然还能在其中听出些孩子的青涩,但在同龄人中也是独一份。


魏婴见着那坛酒眼睛放光,随口应道:


“以诗债换酒钱如何?”


那人颔首,魏婴笑道:


“有意思,请蓝二哥哥出上联吧?”


沽酒郎似是对这声带着亲昵意味的二哥哥有些着恼,嘴上不露半分,眼里透着愠色,眉头也立刻凑近了些。沉沉气,沽酒郎眸光落在街边的一株梨树上,花开得虽不多,但零落几朵点缀倒颇为秀雅,于是张口道:


“碎琼初露,微风枝头雪含春。”


魏婴一听,叫道:“妙极!”心说这“碎琼”与“雪”喻梨花初绽实在是再合适不过,“雪含春”暗合前人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又将其颠倒,将花比雪,虽是借典却用得新颖,巧妙之极。


当下自己眼珠转了几轮,暂且无物可托却如何是好?索性胡乱掰扯一句。转念一想,嘿,谁说无物可托了,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?立即笑开,半侃不侃的轻薄一句:


“沈郎依旧,薄愠颜色香透冷。”


一时间斋子里喝酒的人都喷了出来,接着拊掌跺脚,朗声大笑。好事者起立大叫“妙!”走到柜台前,拿了朱砂笔斟酌着划去几笔酒债自个儿垫银子,权当彩头。众人纷纷效仿,忍着笑付钱,魏婴伏在柜台上双肩耸动,头也不抬合手摇了摇,就是做揖了。


不多时那二两银子尽数补上,掌柜苦笑摇头。沽酒郎看上去已有十分怒气,眉头皱得更深,牙关咬得紧紧像是欲一口撕下块魏婴皮肉来才好,张嘴斥道:


“轻狂!此等...此等......”


然后便说不下去,万语千言堵在喉咙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,可巧又有客人打趣儿:


“哪里轻狂?蓝二你身段容貌比沈约有过之而不及,叫你沈郎贴切得很了!”


“是啊,这‘依旧冷’说得也不错,人家嫌弃你死人脸呢,如此俊秀面相多笑笑有什么不好?别成天学你叔父那老古板,酸得很呐!”


魏婴听这不懂事的客人居然累及他叔父,还当着人的面这么说,觉着蓝二这般人定挂不住面皮,忙认错服软道:


“别听他们瞎说!是我错了,不该说些浮躁句子调笑的,该打。二哥哥且饶过我这一回,我对个新的……”


“胡闹!”


沽酒郎还要再斥,掌柜却笑道:


“自古以花赠美人。一个含春雪,看似有情却无情;一个透冷香,看似无情却有情,此对的确值当这些酒钱,只音律稍欠工整。”


魏婴笑道:


“是了,在下才不如人,且方才只信口一句玩笑话,当不得真的。改日再赠与二郎一句,还请二郎莫要生气啊?”


掌柜笑吟吟看向蓝二,问道:


“如何?”


蓝二先被魏婴调笑,又吃了市井之徒些粗鄙话,如今又受自家大哥几句,肩膀微颤似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,将那酒往魏婴怀里一塞,肃声道:


“下次…绝不许这类轻浮词藻!”


然后便拿了书,转身上楼,衣袂晃出了片莹莹白色,再没向这边望一眼。


掌柜与魏婴对望一眼,魏婴先笑开,掌柜垂眸摇摇头,也笑了。可巧这时有客人要沽些酒吃,魏婴一挽袖子说他来,承了掌柜几句谢兴冲冲去了。


蓝涣提起笔,在账本上将方才两句写了下来,仔细看看,是孩童玩笑话不错,看似轻薄意味甚重,实则有些亲近味道。“冷香”历来代指梅花,以梅花相喻也是带了几分欣赏之意的罢。


蓝涣笑笑,方才客人那几句也不无道理,自家忘机一向不露喜怒,这一遭刚好给他提个醒,待人接物这般冷淡疏离,以他的身份该如何是好啊。


那边魏婴正拿着瓢往漏斗里一点点倒酒,他可没蓝湛那个本事,到时候撒了怕不是还要自己赔。


忽然又想着,方才蓝家二哥说下次,那是不是说他还可再来?


“哎呦!小哥儿快看着些,酒撒了!”


三、新凉却爱中元节


后来魏婴才知道蓝家二哥哥名湛字忘机,平日里帮着店里沽酒,其余时候都端着些古籍字画来看。楼后小院一方草地,一株玉兰,白兔二三,不养狗。


这还是魏婴每日叨扰,缠着要与他对句换酒,再缠他去后院小酌时套出来的。两人闹了几月,也算相熟。


魏婴此人大喇喇的无丝毫顾忌,两人便直来直去地喊名字,一点不避讳。酒斋客人常常叫沽酒,半刻方才有人出来。胆子大的往后院看了眼,只见二人后院中铺席对坐,面前一矮几一酒坛,却只魏婴举杯畅饮,蓝湛不动一杯,时不时对几联然后相互驳斥,他嫌他太轻浮,他厌他甚古板。几番言语,十分不和。而这丝毫扑不灭魏婴骚扰蓝湛的热情,来几日吵几次,愈吵魏婴来得更勤,你能奈他何?


魏婴时常打那几只兔子的主意,扬言要将它尾巴揪下来做笔。蓝湛自是十分生气,与他争执几次未果,最后直接轰了魏婴出去。一时间众人津津乐道,道是魏哥儿皮得很,将蓝家小公子气得礼仪情态均不顾了拂袖几回,斥出了八百年说不出的“滚”字。


这天中元节,魏婴照例是来找蓝湛了。


大约是蓝家有什么习俗,这天掌柜和蓝湛都扎了个二指宽的抹额,再加上一身白衣活像披麻戴孝。但兄弟俩容貌如此出挑,怎么折腾都是俊美逼人,真是占了脸的便宜。


魏婴一进门眼神就黏着蓝湛,草草与掌柜打了个招呼,脚下步子一刻不停地朝蓝湛去,蓝湛抬头看他一眼,立即将柜边白兔放在自己腿上。


“啧,谁要看兔子,我来看你的。”


魏婴笑嘻嘻凑到他跟前,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。


“哎,蓝湛,你抹额真好看。”


魏婴本来是想夸他人好看的,想了想为防他再斥自己一声滚还是作罢,不说又嘴痒,见着这小古板就是要撩拨几句才好玩。


蓝湛没理他。


魏婴索性就斜斜地坐在椅子上,靠着墙看人家。蓝湛两鬓的发整整齐齐地束了起来,高高挽个发髻,用白玉簪子插着,抹额绕了一圈加固。额上垂下几缕,衬得他面色雪白仿若要与抹额混作一处。直鼻薄唇,剑眉星眸,端的一派凛然正气。


蓝湛终于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了,抬头道:


“看我作甚?”


魏婴方才回过神,嘴角一弯,道:


“二哥哥潘安之貌还不许人多看两眼?”


蓝湛眉一皱,低下头去收拾书本,耳尖却微微的红了。


“真的,蓝湛,你今天特好看。”


魏婴作势要去揪蓝湛抹额,蓝湛起身避开,书本塞在乌木柜子里,自己抱着白兔去了后院。


.


“蓝湛,你去放花灯的不?”


魏婴软磨硬泡方才从蓝湛那里讨了只兔子来在怀里抱着,而那兔子看着相当不舒服地扒来扒去,被魏婴摁着不许动。


“去。”


蓝湛细心地帮兔子梳毛,魏婴一看将怀里兔子扔了,帮蓝湛揉毛球。


“那一起吧?翠湖边上桃子河,大家都在那放。”


“人多易乱,不若去南水。”


“南水?云雾山那里?”


蓝湛点头,看着魏婴将兔子毛搓成一团,在手里抛来抛去。


“云雾山......云雾山可有些远啊......”


魏婴继续将新梳下来的兔毛从蓝湛手里刮下来,纳进毛团,低着头似乎在思量。蓝湛被他搔了下手心,身体立刻僵住,木木地抬头看他。


“不过那边风景好。山脚下雾淡,浅浅的漫在林子里,南水就穿林而过,蜿蜿蜒蜒最后汇进碧池,水特清。”


碧池、杏水、蓓塘、翠湖,枇杷镇有名的四大水,风景绝胜,各有各的好看。当年明帝微服私访,在枇杷镇玩了一遭,龙心大悦,挥笔赐四水各一首七言,从此文人骚客不断。


蓝湛闻言定了定神,问道:


“你去过?”


魏婴一笑:


“当然啦,当年我爹带我回来观四水,我扯着他衣角说要去源头看,爹他拗不过我就把我拎去了云雾山。”


蓝湛点点头,没再说话,只把魏婴手里毛团拿了,撕开铺在玉兰树根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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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过,魏婴挽个竹篮子奔来喊蓝湛,蓝湛也早备好了物什,临走时问蓝涣是否同行,蓝涣只摆了摆手,笑着让他俩快去。


“蓝湛,我从状元街那边绕过来刚好经过桃子河,不少人都在那等着,天一暗就放灯。”


魏婴双手挥来挥去地比划,蓝湛怕他将篮子晃掉下来只好一手帮他轻轻握着把儿。魏婴混然不觉,只说苏家四姑娘的花灯如何如何好看,李家二郎又出什么丑之类,好好的中元硬是被他说得像上元。


于是街上众人便看着魏小秀才在前面兴冲冲的走,蓝二少爷在后面慢悠悠的拖,都捂着嘴偷乐,道是蓝湛这回真有了克星了。


南水很远,途中魏婴好几次试图说服蓝湛陪他去桃子河放灯,蓝湛冷漠拒绝,一路走走停停到了紫裕街尽头,天已黑了。


魏婴和蓝湛各取出一盏提灯来,魏婴这个小巧,无太多装饰,连漆都未上还能闻见些木头香,大约是魏婴手制。蓝湛那个看上去有些年头,乌檀木刷透漆,斑驳了些。


两人提着灯走到云雾山山脚,不知为何薄雾变成了浓雾,如白练一般缠在树林里,大风卷来,雾没卷走反倒熄了提灯。


霎时周围便黑暗起来,风带了水汽吹得人有些冷,魏婴打个哆嗦,将手探进竹篮里擒火折子。蓝湛微微皱眉,率先将灯笼点亮往四周照了照。风能灌进树林,吹得火苗摇摇晃晃,树影也摇摇晃晃,不多时就有雨点往脸上打。


魏婴终于点亮了灯笼,四周树影犹如鬼影重重,较之一片黑暗更为诡异,遂开口道:


“蓝湛!蓝湛你看那里白色的一条是什么?!”


蓝湛立刻往魏婴那里走两步,将灯笼伸到他指向的方位,只见枯枝败叶满地,哪里来的白影。


“……魏婴!中元节休得胡闹!”


魏婴捧腹,没笑多久雨就大了起来,忙牵着蓝湛袖子跑:


“行了,吓吓你怎么了?非要跑这鬼地方来,夜深妖雾重的,又是中元节,真到了南水边看你不教个溺死鬼拖了去。”


忽然,魏婴真的就在这一片黑暗中发现了一片白影,登时如当头响雷,从头到脚都炸了皮。


“蓝湛!”


这声蓝湛刚喊出来,两盏提灯便都灭了。


“蓝湛!!快把灯点亮啊!!”


魏婴慌乱至极,心中惦记那片白影,无奈眼前一片漆黑,恐惧渐渐发酵。


“……灯盏湿了,火折子点不着。”


耳边传来蓝湛的声音。到底是小孩子,魏婴急得直咬牙,伸手就捞蓝湛,捞来捞去捞到他一片袖子,立即扯过来,将袖子扒上去掐着他手腕。


“你干什么?”


蓝湛的声音带了惊鄂,魏婴飞快解释:


“我方才真的见了条白影,不过是面前这个方向,拽着你心里踏实些。”


末了补充:


“不贴着肉不放心,鬼知道我扯的衣角是谁的。”


说着浑身抖了抖,晃晃蓝湛手腕。手中蓝湛的皮肤绷得很紧,时不时有点抽回的意思,魏婴只当他是害羞了抓得更牢,急道:


“蓝湛!你说句话!我什么都看不到,灯也湿了,现在怎么办啊?”


良久,那边方才有声音:


“你……先放开,我能看见些。”


魏婴才想起来蓝湛的眸子颜色浅,在夜里视物较普通人总要厉害点,忙放开蓝湛手腕:


“你看到什么了?有路吗?哎呀雨又大了……”


魏婴找回了些胆子,方觉自己衣衫湿掉一半,蓝湛闷闷道:


“你方才见的白影,好像是只狗。”


一听到狗魏婴登时魂飞魄散,惨叫一声往蓝湛身上扑。蓝湛哪里想到他这一出,只觉一个重物飞来,自己下意识去接,两人抱个满怀。魏婴双手拦腰紧紧抱住蓝湛,恨不得双腿也缠上去才好,颤声道:


“蓝蓝蓝蓝蓝湛!狗走了没有?!它在哪里??快快快快快赶它啊啊啊啊啊!”


蓝湛皱眉咬牙,拼了命地想挣开魏婴双臂,无奈魏婴发觉他扭来扭去不说话还以为狗冲这边来了,整个人真的缠了上去。蓝湛耳朵涨得通红,一时间失了平衡,两人重重倒地滚了几圈,全身衣服透湿还粘上不少落叶,皆是一般狼狈。


魏婴趴在蓝湛身上抖啊抖,忽然蓝湛一个翻身,曲肘撑在魏婴头部两侧。


“别动!别出声!”


魏婴双手贴在他胸膛上,闻言木木地看他,虽然什么都看不见,但他觉得蓝湛此刻一定是眉头紧锁、咬牙切齿的。蓝湛的外衫滚了两滚已经掉落了,衣襟微微敞开,热度透过湿透的内衫传上手心,魏婴总有种自己轻薄了蓝湛的错觉。


这边魏婴胡思乱想,那处蓝湛如临大敌,方才魏婴看到的白影哪里是狗,分明是匹半大的灰狼!


许是因为单枪匹马年龄又小的缘故,那狼一直在两人周围缓缓踱步,时不时脑袋低下去嗅嗅,一双狼眼绿幽幽的飘来飘去。蓝湛又嘱咐魏婴闭上眼,伏下身子伸长了手去够火折子。


魏婴闭着眼,发觉蓝湛压了下来,鼻息在自己耳边绕来绕去,自己浑身湿透地躺着,双腿大开。魏婴没来由的一阵口干舌燥,涩声道:


“蓝湛……”


话音未落,眼前一阵朦胧微光,魏婴忍着没睁眼,只双手紧紧揪着蓝湛衣襟。


那狼一看见有火立刻退了两步,嘴皮掀起露出一口细小的森白牙齿,蓝湛皱眉,将几个备用的火折子全扔了出去。


“可以了,睁眼吧。”


蓝湛立刻爬起来,迅速向一边退了几步,手中拿着最后两个火折子,一个扔给魏婴。


“刚才发生什么事了?”


魏婴接着火折子,懵懵地坐起来,抬头看蓝湛吓了一跳。这样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魏婴可从未见过。


蓝湛扫他一眼,目光立即移到一旁,有些不自然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,抹额摘了细细卷在手腕上,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。


魏婴觉着奇怪,也站起身拍了拍衣裳,跑去拾起两人的花灯,问蓝湛:


“刚才到底怎么了?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狼嚎?”


蓝湛从魏婴手里接过自己的篮子,一语不发地走了。魏婴三两下追上去,在他身边绕啊绕,追着问他。


雾渐渐浅淡了,月光从枝叶中漏出来,冷冷的照着空气中飘散的水汽,四周明朗得多。魏婴在蓝湛身后跟着,也不说话了,蓝湛越走越快,竹篮晃出些恼羞成怒的意味。


“蓝湛,我们真的还要去南水吗?”


“不愿便走。”


蓝湛抛下一句,往左边转了。魏婴赔着笑,嘴上道歉:


“好蓝湛,好哥哥,便宽恕我这一回,我吓你也就是好玩,况且你又说有狗,我是真怕……”


似乎是回想起了开始的毛骨悚然,魏婴最后的声音打着飘,脚下一个趔趄,歪倒在地。


魏婴咬着牙没出声,心说自己今个怎么这么背,摔一次还不够的再来一次,现在脚也崴了,如何回家还是个问题。


“魏婴?”


蓝湛在听到重物坠地的声响就立刻停了步子,回头望望半个人影不见,忙折身去找。谁知刚走几步就看见一呲牙咧嘴的狼狈人儿跌坐在地,心下无奈。


“……”


魏婴讪讪,此番光景当真是尴尬极了。蓝湛将竹篮放下,道:


“我背你回家。”


说着竹篮也不要了,背对着人蹲下。


“你…你不去南水了啊?”


魏婴挠挠头,从善如流地扑上了蓝湛的背。


“……不去了。”


蓝湛停顿一会,眸光暗了暗,背着他朝林子周围走,魏婴听出了他话语间的无奈,低声道一句谢谢。蓝湛摇摇头,不语。


“哎,蓝湛,你去不了南水,我给你讲一个南水的故事当补偿好不好?”


蓝湛微怔,没等他答话魏婴就先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。


“你知道卫湮子是怎么死的不?”


“这卫湮啊,其实真名叫魏延,考上秀才之后本来也是要继续考的,但是有一日他突发奇想想来云雾山观景,在南水边邂逅了个姑娘。”


“那姑娘生得惊为天人,魏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人家,官都不愿做了,跑来云雾山脚下砌了个小茅屋,就天天住在这里想再见那姑娘一面。”


“后来那个姑娘给他传了句诗,他绞尽脑汁对了一句,小心翼翼放在小槐树的枝丫里,第二日姑娘就上门了,和他拜堂成亲。”


“然后啊,魏延把名字改成卫湮,想在山里默默无闻一辈子,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,朝廷的人来了几次都不理呢。”


“但是有一年中元节下了大雨,妻子在南水边放河灯的时候失足落水,没救上来。”


“卫湮心碎咳血,将儿子送给一户人家,自己日夜不休地扎纸灯。”


“他不停的扎,扎到指尖血肉模糊,混上自己咳出的血液将莲灯都染得斑驳,终于在第二年中元节,将九千多盏扎出的莲灯放入南水,意图将游荡的水鬼尽数超度了,以免再有人像自己妻子一样无辜被害。”


“然后他就在那天晚上死了,莲灯汇进碧池里,明明灭灭铺满了水面。”


“再后,枇杷镇就真的没有人淹过水。”


魏婴不讲了,将侧脸贴在蓝湛背上闭目养神。


“那,卫湮子是……”


“我爷爷的爷爷,大约是叫祖宗吧。”


魏婴笑了起来,又道:


“结果后来居然有不识内幕之人觉着风雅,也学我祖宗不赶考,将枇杷镇搞出了什么‘天灾’,真是没脑子。”


“我呢,是绝对不会傻到为了情爱放弃前途的,至少不能像我祖宗那样,我还要扬名天下。动心的人多傻啊,是吧二哥哥?”


蓝湛脚步犹疑了一瞬,道:


“…是吧。”


魏婴满意了,用脸蹭蹭蓝湛湿透的衣领,迷迷糊糊道出一句:


“中元冷雨碎花骨……”


蓝湛停了步子,一息过后:


“万点荷灯渡玉魂。”


魏婴本来都快睡着了,突然睁开眼睛,咧嘴笑他:


“干什么,二哥哥也觉着这故事缠绵风流嘛?我随意念叨一句而已。”


话虽这样说,压在心头的那一点血肉相连的遗憾终是烟消云散。


“谢谢你,蓝湛。”


两人此遭回去就染了风寒,魏婴更是前前后后几个月才好全,就这么白白地错过了今年的秋闱。


四、急雪乍翻香阁絮


“好哥哥,帮我劝劝你弟弟好不好?我说好久了他就是不听。”


魏婴双手撑在柜台上,微微抬头向掌柜求援。


“……若是魏公子都劝不动,我说又有什么办法?”


掌柜苦笑一下,低头继续用朱笔批注一本厚厚的账子。


“忘机他…从小就执拗得很啊。”


魏婴泄了气,丧着脸最后挣扎。


“可是...蓝湛这等才气若是就此埋没,掌柜不觉得可惜吗?”


掌柜摇摇头,道:


“当然可惜,魏公子莫非以为我没劝过他?只是他执意不考,不然枇杷镇‘天荒’的帽子定早能摘下来。”


叹了口气,掌柜又道:


“忘机并非附庸风雅,只是自从祖父遭难后,他便一直抗拒朝廷,说是终老都不愿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。”


掌柜小声地说着,魏婴眨眨眼,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惊道:


“难不成...蓝湛是秋云高士后人?”


说到后半句只有小小的气声,掌柜点点头,没再说话。


可了不得!


秋云高士乃前朝第一山水画家,以怪石奇松见长,其画形神兼备,风格诡谲多变。可惜传世不多,至现在已是一画千金的地位。


秋云高士其人高洁不染,远离庙堂之声,隐居山水间。至枇杷镇时留下一幅《游四水图》,又作《南水》,前者被扬州富贾收去,后者下落不明 但据传说是秋云此生最佳,先帝欲求之万金但高士并未答允,最终惹来杀生之祸。


巧的是,传说秋云高士姓蓝,与一乡野女子育有一子,同样是下落不明。看蓝湛对南水执念甚重,再听蓝涣所言,魏婴这才猜中。


“……对不住,叨扰这许久,魏某以后再不提了。”


魏婴蔫蔫的,与掌柜告别后便回了状元街。


自那次风寒以后,魏婴错过秋闱却不见得有多伤心,而后致力于怂恿蓝湛参加童试,以他的才气中秀才简直不费吹灰之力,最好趁现在考了,等来年秋天和自己一同参加乡试。


但蓝湛对此一直不予答复,只说自己无心此道。现在看来蓝湛教养真是好,朝廷于他有灭祖之仇,前前后后忍了自己两年多而不是直接掀人出去,这真可谓是……


自己这干的什么事!


魏婴抽了自己一巴掌,撑着脸胡思乱想。


若果自己来年中了举人,后年春闱也不是难事,再后就要进京,进士之后不知道能被拨去哪个犄角旮旯,和蓝湛怕是见不了几面。


况且蓝湛与朝廷有仇在先,今后会与自己如何魏婴真是害怕。


“要死要死……”


魏婴扯松了头发,瘫在榻上卷了被子就睡,也不管午饭没吃了。


.


今个飘了雪。


这大雪来得急,携着风一股股刮进人的骨子里,行人都紧捱屋檐走,双手揣进袖子里,缩着肩膀弯着腰活像个王八。魏婴自己也没好到哪去,出门前只系了个雪青白狐毛披风,急急地往云深不知处赶。


真冷。


“哎哟,魏小相公是赶着去蓝二屋里不啦?”


“是喔,不然啷个这么急?”


魏婴扯着嗓子往街对面喊,怕刘大爷耳背听不见。


“小心点撒,雪天路滑晓得啵?莫要打跤喔。”


“好诶,我多看着!”


魏婴笑,拢了披风,吐出嘴里的冰碴子。


.


“蓝湛!”


魏婴甩甩额前被雪水湿透的发,将披风解下来挂在一边。


“无酒飨君。”


“我为琴来。”


魏婴嘻嘻一笑,在蓝湛对面盘腿坐下。


蓝湛抚琴的手一顿,抬眼望他。


魏婴仍是一副好奇的样子,手指绕着淡蓝色的琴穗,不时拨几下不成调的弦。


蓝湛敛了目光,颇觉几分寡淡落寞。


琴与情的谐音,自古以来被无数文人玩得风生水起,无闻的不少出名的也多,魏婴不可能没听过。


只怕是真的无意于此。


“蓝湛,你这屋子里好香啊。”


魏婴嗅了嗅,见蓝湛不弹了,自己上手扫几下弦。蓝湛取了帕方巾,不发一语地放在琴上,魏婴拿过就擦,湿漉漉的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。


蓝湛在魏婴不注意的时候用余光看他,当年还是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,如今也生得这般俊俏明朗,虽是读书人却多几分野性,眉眼间一派自然风流。


当年他风寒,缠绵病榻数月之久以至错过三年一次的乡试,自己为他可惜,他没事人似的到处蹦。现在看来也不无道理,时光飞逝,两年的时间算不得什么,等这次寒冬过去,又将是一年秋闱。


“所为何事?”


蓝湛问他,自取了另一帕擦拭琴弦。


魏婴抿嘴皱眉,眼睛渐渐睁大,眉头抬起,一副纠结面相,最后啧的一声,身子往蓝湛那边凑近了些,小声说:


“蓝湛,我不考了好不好?”


这声音轻轻的,猫爪般的挠,带了几分诱哄的意思。谁知蓝湛闻言惊愕了一瞬,随即皱起眉头,隐约显出些怒气来。


“为何不考?”


魏婴笑笑,支起一腿换了个姿势,道:


“突然就不想考了,我觉着我祖宗挺开明的,朝廷里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好,不如给人写写书信,开个私塾也成。”


“你说,你要名扬天下,清正风气,均不做数了?”


魏婴眨眨眼,低下头没答话,半晌方才出声。


“……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,什么时候想考再考,当个官还不容易。”


“举棋不定,犹疑不决,心境不稳,头脑不清。”


蓝湛直视他一连斥了四个词,魏婴看着他犹带怒气的脸忽然就有些憋屈。


“我头脑不清?我要是头脑不清其他人脑子里就都是糊涂虫。”


魏婴反驳,撑着脸仰视蓝湛:


“走一步是一步,官场规矩多得很,我还没玩够呢。”


“究竟何事让你做如此打算?”


蓝湛正色,望进魏婴一双有些复杂的眼睛。


“......”


魏婴自己也不知道。


在他听到蓝湛是秋云高士后人,一同进仕的愿望落空以后,似乎自己也失掉了对乌纱帽的全部热情。


他听过不少朝廷内幕,或谣言或事实都没有让他望而却步,他觉得贪官污吏总是会被打下马的,况且官场本就不干净,风气如此,你奈他何?


但如今他是打心眼里厌恶皇帝老子,为了一幅画都能把人逼上绝路,内幕尚且不知详细,但蓝湛如此反应,恐怕脏得很。


那可是蓝湛的爷爷啊。


“反正就是不愿考,我现在还能和你对些句子,一考上去再见不到了,一个个尔虞我诈的,累。”


魏婴摆摆手,道:


“不提不提,我意已决。”


大约是知己难遇吧。


五、便无风雪也摧残


魏婴深吸一口气,放下手中的笔,支开窗格看着楼下那一树怒白。


梨花开得盛,近日隐有颓败之势。


抽出腰间笛子,手中转了几转置于唇边。脑中一阵轻缓旋律,回过神一曲已毕。


魏婴将笛子重新插回腰间,趴在窗户上狗一样的翻白眼。


自去年秋闱自己高中解元,今年春闱又榜列第五,麻烦就一直没停过。


先是在枇杷镇出了名,一上街大姑娘小媳妇就朝自己丢花啊果子什么的,叫着魏小哥儿真了不得。文人故作清高地不理自己,仿佛自己败坏了枇杷镇百年清誉。父老乡亲呢,毕恭毕敬的点头哈腰,一口一个老爷。


魏婴实在待不下去了,像往常一样去云深不知处看看,掌柜一如既往的忙,蓝湛一如既往的不见踪影。魏婴有些绝望,孤身进京参加春闱。


自从魏婴向蓝湛吐露心声之后,蓝湛就一直避而不见,态度是从未有过的认真,大有自己不去赶考就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。魏婴觉着反正做官也是老死不相往来,索性就在这里烦他,不信他不心软。


而蓝湛在即将心软的那一刻离开了,听说是去了老家,只托掌柜转送给魏婴一只木盒,从此就再也没回来。


魏婴憋着一口气把木盒捧回家里,一打开发现有一个卷轴,一支毛笔和一卷抹额。


那个卷轴是一幅画,落款是秋云高士,画的是南水。笔是自己曾扬言一定会得到的紫豪小楷。抹额是他中元节次次束的。


得,这真的得老死不相往来了。


掌柜说《南水》这一代交给蓝湛随他处置,族中人不会管,魏婴也必须得收。笔尚不知何意,抹额知其意而不谈。


但掌柜说蓝湛一定要让魏婴参加科考。


于是魏婴就参加了,既然断了念想那考试有什么难的。


崇卬二十三年,婴秋闱高中解元,次年春会试,榜列第五,称贡士。


现在魏婴在京城安顿下,准备随之而来的复试。可巧他的住所下边种了一株梨树,和云深不知处门口那个长得差不多。


魏婴揉揉眼睛,将窗户放下,转身在桌上寻了张纸,笔架上取下一支狼豪,沾焦墨,挽袖下笔。


“梨花欲谢,锦书长断恩讯绝。折柳不及。唯寄江边月。
故情全歇,寒夜弄乌笛。当时雪。相思不觉。此心为君悦。”


他看着纸上的墨迹一点点干透,又被液滴一点点晕开。


蓝湛走了之后魏婴才反应过来,这哪是知己,这他妈是爱情。


复试一等,殿试一甲探花,朝考第三,赐进士及第,选翰林院庶吉士。


圣上身体抱恙,钦命大臣代理主持,魏婴言语不俗但多仵逆之词,本属一甲第五,蒙圣上垂怜,观其画像,惊绝仪表,擢居探花。


而这探花郎还没做官呢就被新科状元参了一本,道是曲江宴游折花会上魏婴撇了一朵开得最盛的玉兰,却不献给状元将之私藏,有僭越之心。圣上没理他,大手一挥将玉兰赐给了魏婴。


春去秋来,暑走寒迎,兜兜转转又是两年,物亡人亦非。


六、阑珊火树鱼龙舞


花灯竞放,金吾不禁,吆喝声、嬉闹声响到一处。娇嫩的姑娘们戴着面具捧着花灯,三三两两结伴去河边,小心地提起裙角,蹲下来轻轻地将灯放进河里,看着它飘远。


水面上映着火光,先前还是黑红交错,而后黑色越来越少,接着河里就烧着了红红火火的一片,有人素来不太高兴的,此刻脸上也被灯光染上喜色,融了浅浅笑意。


到处都是这样热闹的景象。


魏婴打个哈切,脸上戴了半拉黑兔子面具,长长的铜制耳朵弯向脑后,颇有些可爱的意味。


死乞白赖给朝廷那边告了假,魏婴一路车马劳顿从京城赶来姑苏枇杷镇,到了也没敢告诉其他人,随意寻了个住处倒头就睡。睡完发现直接睡到了上元节。


魏婴咂咂嘴,吩咐温宁帮他置办些衣服面具之类,晚上出去走走,松松骨头。


这地方他已经三四年没回来了,东家新修了房顶,西家重做了院子,变化不大,改动不多。


熟门熟路地踱进云深不知处,掌柜像是忙过了一阵子正静坐小憩,抬眼一看魏婴立刻便认了出来,浅浅笑着,道小哥儿变了不少。


魏婴本只想进来买碗酒吃,吃完便走,听掌柜一话突然就舍不得了,像幼时一样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掌柜旁边稍远的地方,和掌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。


“魏公子近来可好啊?”


掌柜笑吟吟的,和四年前没多大差别,只看上去更成熟了些,举手投足间已是一派成熟男人的风范了,魏婴笑着说很好很好,然后暗搓搓问他有没有定亲。


难得能在掌柜面上看到几分赧色,蓝涣手指轻轻碰了碰鼻尖,稍带窘迫:


“魏公子还是莫要取笑在下了,若能承谁家千金一回青睐眼,在下也不至于孤身多年。”


魏婴笑:


“怕不是掌柜眼光太高谁家姑娘都看不上吧?以掌柜之仪表才华,丞相的女儿都要巴巴的送来呢。”


掌柜低头笑笑,没再说话。


其实魏婴心里也清楚,这世道谁不是榜下捉婿,没个功名都不好安身立命。蓝家这情况,也只能说是无可奈何。


说着说着,魏婴突然就提到了蓝湛。


“忘机......?”


掌柜颇有些惊奇地回望一眼,道:


“我以为魏公子不想再见他?”


魏婴想疯了。他眨眨眼,笑道:


“怎么会,得忘机一友,怕是这一辈子都不愿再结交风姿不比他的人,可我在京城绕了这么些年,一个朋友都没有。”


掌柜笑着说过誉,道是忘机并不在此处,但魏婴或可等一等,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。


等不到啦。魏婴想着,过个两天他又要被拉死拉活地拖回去处理事务,这个人他怎么也等不到了。


况且他一直在等,三四年来也没个音讯。


魏婴求了求掌柜让他去院子里看兔子,掌柜允了,还许诺若是累了可去楼上蓝湛屋子里休息,时常打扫的,不脏。


这院子依旧是郁郁葱葱,原来的两三只雪球已经变成了一大群,见着有人来立时扑上去,扒拉几下魏婴的靴子,蹲在他脚边蜷成团。兔耳朵抖啊抖,魏婴忍不住想揪。


“你们主人不在也能吃这么肥啊?小没良心的。”


魏婴盘腿坐下,给兔子顺毛,一连顺了几只,薅下来的就铺在玉兰树根上。


他没敢去蓝湛房间,吸完兔子走了出去,天已差不多黑了。这云深长街的尽头是翠湖,边上桃子河,花灯就在那过。


“猜灯谜咯!若是猜中了加一个铜板,这挂着的面具随意挑!”


街边张灯结彩,火树银花,人们熙熙攘攘,叽叽喳喳,吆喝声此起彼伏。这儿有卖糖的,那儿有卖花的,酒糟圆子甜得很,远远的就能闻见蜜一般的香味。最多的还是货郎,小孩子围着他们转,大眼睛盯着竹架上的小玩意儿眨都不眨,揪着阿娘袖口央求她买个小铃铛。


魏婴拿了根糖葫芦在嚼,见着玉雪可爱的小伢子不开心了,随手在旁边货架上拿个什么东西哄人,然后自己付钱。一来二去身上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,魏婴便停手,转而去猜灯谜弄些不要钱的。


“这位小公子来猜个灯谜吧?猜对了加一个铜板便能拿个面具呢!胭脂水粉也可以,就是图个彩头,带回去哄娘子开心啊?”


魏婴笑笑,折身过去看谜面。


是“含春雪”。


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回忆,魏婴嘴角的笑渐渐放下来,道:


“……梨花?”


那小贩看上去高兴得很,搓着手道:


“哎呦小公子您可真厉害,方才来了几个人都没猜对呐!得嘞,今儿我白送您一面具,就这白兔的好不好?与您脸上的刚好一对儿!”


魏婴放下灯,接过面具道了声谢,转身欲走,又听小贩嚷嚷开:


“公子猜这灯谜虽快,可这背后的渊源您可不懂吧?今儿给大家来讲讲,话说三四年前,魏无羡魏大人曾与云深不知处掌柜家小弟有段故事,他俩刚见面的时候啊......”


人群向这边围了过来,魏婴没听下去,攒着面具快步走了。


.


“哇!看那龙灯!”


远处出现了一个亮点,眼尖的立刻叫嚷起来,拍着栏杆将食指用力地伸出去。其他人也顺着他去看,抻长了脖子探出半个身子,渐渐的龙灯越来越近了,倒影被微微波动的水面打碎,人群的呼声也越来越高。


魏婴双手抱臂蹲在河边看,嘴里叼着根糖葫芦的签子,呸地吐了,用手搅搅微微发热的河水。


他身边有盏小小的灯,月白色,玉兰的样子,花瓣上题了字。


“相怜相念不相见,相思相望不相亲。”


笔迹不很工整,勉强算个行楷,一眼望上去不显轻浮,大概是笔者随性。可这两句一点随性的意思没有,稍稍一读便觉凄楚,总能让人想到情郎不见佳人永别之类的话本,酸呢。


魏婴把这灯托起来,放在面前看了一会,指尖轻轻拨弄一下花瓣,又将目光投向水面,似是有些犹豫不决。


良久,魏婴站起身,下定了决心要将这灯放下去在腰间摸火折子,不料身后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。魏婴警觉回头,这一回,脖子便僵住了。


来的人分外熟悉,高了许多,乌发尽数扎上去,配上顶白绸绣银冠,眉眼也长开了,沉稳之气尽显。男人离这里不过十步,依然不疾不徐,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魏婴心尖上,漾起一片欢喜。


是蓝湛。


魏婴眼眶倏的红了,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。半晌又觉着自己这个样子十分蠢,忙低下头轻咳一声,用力将眼里的水雾揉散了。


待睁眼时蓝湛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,魏婴只觉一阵窒息,心都要跳出喉咙。许是血液一个劲往上涌的缘故,魏婴脚下轻飘飘的,虚得很。


蓝湛没说话,只从魏婴绞紧的手里抽出那盏做工颇为精巧的纸灯,展平皱巴巴的花瓣,脸上依旧一派波澜不惊。


魏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写了什么,想从他手里抢走又想甩锅,却不知先做哪个好,只手忙脚乱一阵便没了下文。


“思之者谁?”


蓝湛抬头了,一双浅淡的眸子带着微微暖意,望进魏婴眼睛里。


魏婴深吸一口气,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哑了:


“……湛者忘机。”


六、花开待嘱缓缓归


魏婴死乞白赖地求皇帝老儿放他去姑苏,又死乞白赖地拉蓝湛陪他去京城,颇为乐意地将自己做好处与了蓝湛,又是一路车马劳顿。


到了京城,十三王爷先火急火燎地杀来,道是这月余都没人陪他喂鱼逗八哥儿闷得慌,不小心就见着了蓝湛,魏婴正思衬该作何解释,只见十三王爷微怔,接着十分正经的一礼:


“含光先生。”


蓝湛也还了更郑重的一礼,徒留魏婴一脸懵逼。


后来十三王爷寻个时间将魏婴拉出来,细细与他讲这其中渊源。原来秋云高士当年作一图,配的小诗里带有“赵自留”三字,那可是给皇上戴绿帽子的奸臣。当年将他凌迟,皇后竟也一杯毒酒随赵自留去了,皇上余怒未消,偏巧秋云高士撞刃尖上,被寻了个不大不小的由头作弄死了。


圣上后来一想事情不对,赵自留哪能这么傻还给自己发现,一层层盘查下去才知道是奸人栽赃,那毒酒也是皇后侍婢偷偷换上的,登时大怒,将整个朝廷洗了个底朝天。可赵自留一走,皇上的龙气似乎也就散了,魏婴上任才一年,皇上断断续续至少病了八个月,怕是不久于人世。


皇上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秋云高士后人,奈何蓝湛与蓝涣都藏得深,直到前年春闱皇上借此为由召画师为新进士画像,这才招到了蓝湛。而蓝湛特地说明只画一名姓魏名婴的男子,其他人一律不画,皇上自然答允。殿试后皇上将新进士的成绩收上来与画像一一匹配,发现魏婴文采出众,仪表更绝,也不管大臣对他评价怎样,拍案而起将其钦点为探花郎。


正应了当初魏婴那句至少该是探花的玩笑话。


魏婴听完之后立时奔了回去,十三王爷拉都拉不住,摇着蓝湛肩膀问他这些事情他是不是根本不打算讲。蓝湛闭嘴不答,魏婴往那一坐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然我晚上就不吃饭,蓝湛十分无奈,只得随他。


蓝湛说他自小习画,但不知为何手腕劲道总是不足,虚浮且飘,无奈想出个法子,给大哥的酒斋帮工沽酒,一练就是十年,画工自然精进不少。而后朝廷来人四处查找秋云高士后人下落,蓝湛也因此瞒过,只说自己是普通沽酒郎。再然后遇到了魏无羡,酒瓢子就很少用了。


魏婴还追问出蓝湛当初应御召进京前在蓝家祠堂跪了三天,而后进京为了不影响自己工作避而不见,甚至一点消息都不走漏。那幅魏婴肖像,蓝湛从进京开始便下笔,日夜不停画了二十天有余。


还有,蓝湛此人,心悦婴多年。


魏婴几乎想把蓝湛给撕了,他自己三四天不见蓝湛都忍不了,鬼知道蓝湛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。


两人心意相通后不久,蓝湛预测的事情果然应验了。魏婴消极怠工,天天只想着回府上,谁骂他都不听,皇帝气得翻白眼,在姑苏给他划了片地,吩咐他带上他的好蓝湛滚回去。


魏婴欢欢喜喜谢了恩,忙不迭与好蓝湛一同滚了回去。


“蓝湛。”


魏婴撑着头向蓝湛抛媚眼。


“我想喝天子笑,可是没带银子怎么办?”


蓝湛望他一眼,表情三分无奈。魏婴还没玩够,扑到榻上和蓝湛咬耳朵。


“是以诗换酒……”


温热气息擦过,莹白如玉的耳垂飞快红了。


“还是以身抵债啊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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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手瞎逼逼,请直接拉到最下↓


这次想说的真的太多orz
我,我再也不装逼了orz
因为被大家夸得太高兴(不是)冲动之下开了这个坑orz然后一个星期的时间基本都砸在上面了,查诗词格律,查科举制度,查官位安排,查上元和中元习俗......查好多好多是常识而我不知道的东西(死掉)然后自己试着运用十分有限的资料将场景描绘出来,真是相当费脑子。
所以有些和制度不合的就不要太计较了orz
最难的是自己填词的部分,安排给羡羡写的那首词词牌名是点绛唇,格律和平仄已经死了orz,实力所限。


很多想表达的东西没写出来,或者实力所限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,可以说是非常心痛......一边写文一边发现自己不足的过程十分煎熬但也蜜汁舒爽(可能是个抖m了orz)


这次爆手速也爆字数(是平时的两倍orz)我知道这次写得很烂但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orz


以及这次每章的小标题是我在纳兰词里抠下来的【。有机会整理一下。文名出自同名歌《何必诗债换酒钱》,敲好听www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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瘫在地上求个热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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